采写/ 何欣欣 张爔文 李东
编辑/ 石爱华
庄振峰（后排左二）入伍时与战友合影留念，如今的微信头像截自于这张合影
(资料图片)
今年5月，庄振峰去办理退伍军人优待证时，被黑龙江省海林市退伍军人事务局告知无法办理，原因是查不到他的有效户籍信息。
1990年3月12日，庄振峰从黑龙江海林市武装部应征入伍，在黑龙江省武警部队服役，1993年11月底，从合江森警支队（现佳木斯森林消防支队）鹤北大队退伍。这些信息都有佳木斯森林消防支队政治部的证明，退伍军人事务局怎么会查不到呢？庄振峰“懵了”。
根据户籍登记、迁移信息存根中的线索，庄振峰发现他的户口在河南省永城市被注销。奇怪的是，户籍注销时，档案中的照片不是自己的，而是换成了表弟吕红理的。
沿着线索倒查，庄振峰发现自己户口被人迁移、篡改、注销。深一度在采访中发现，庄振峰其实一直有着双重户口，他“消失的户籍”背后，是当地户籍管理的历史遗留问题。
庄振峰的档案里只有一张因工作调动迁移户口的存根
消失的户籍
庄振峰的手机里，一直存着他和战友的一张合影，照片中的他不到20岁，身着87式警服，这是入伍时，他和战友的第一次同框，他现在使用的微信头像也截自这张照片。
庄振峰1990年3月12日从黑龙江省海林市武装部应征入伍，曾是合江森警支队鹤北大队战士。1993年10月正式入党，同年11月底，从合江森警支队鹤北大队退伍。如今，合江森警支队已更名为佳木斯森林消防支队。
退伍多年，庄振峰和战友一直保持联系，他有一个战友群，群里72个人都曾在黑龙江武警部队服役。2023年4月底，有人在群里提起办理退伍军人优待证的事情。庄振峰了解到，只要当过兵就能办。
2023年4月30日，庄振峰到黑龙江省海林市退伍军人事务局，准备办理退伍军人优待证。根据要求，他需要出示个人申请书、居民身份证、户口簿、退伍证等材料。工作人员一番查询后告诉他“办不了”，因为系统中查不到他的户籍信息。
在事务局，庄振峰也没能拿出自己的实体身份证。原来，庄振峰一直有着“双重户口”，在外务工的这些年，他一直使用的是一个名叫“庄振于”的身份证件。
庄振峰解释，自己原本出生于河南，出生时户籍姓名登记为“庄振于”。11岁时，母亲去世，他被寄养在黑龙江的大舅家，大舅在黑龙江的户籍部门给他办理了姓名为“庄振峰”的新户口，户口落在大舅户口本上，从此他有了“庄振于”和“庄振峰”两个身份。从黑龙江入伍时，他用的是庄振峰的身份。
1994年5月，退伍后的庄振峰由黑龙江省海林市退伍军人安置办公室，分配到牡丹江林管局下属的大海林林业局建筑公司。据庄振峰讲述，上岗两年后，东北林区的森工企业遇到困境，公司经营不景气，他选择“停薪留职”，开始了打零工生涯。
庄振峰称，打零工期间，他未再使用庄振峰这个身份，因此没有以庄振峰之名办理过二代身份证，这么多年来，他对庄振峰这个户籍的变动情况一无所知。而他目前使用的，是用庄振于信息办理的二代身份证，从2011办理一直使用至今。
1996年到2022年，黑龙江省公安系统、民政系统为解决历史原因造成的“双重户籍”问题，进行过多次清查户籍行动。庄振峰称，自己看到过相关通知，他也曾想过，到相关部门去办理销户，只保留有过参军经历的庄振峰的户口。但因打零工，时间、地点不固定等原因而未及时到户籍部门办理销户。直到最近想办理退伍军人优待证，他才想“启用”庄振峰的身份。
由于退伍军人事务局没能查到庄振峰的户籍信息，对方建议庄振峰去派出所查明户口情况。2023年5月3日，庄振峰去大海林派出所，打算补办庄振峰的二代办身份证，户籍科民警在电脑输入其姓名发现，庄振峰的户口被从黑龙江迁到了河南，并于2016年因“消除重复户口”被注销。
庄振峰愣了，“我没迁过户口，更没有办理过注销”。民警调出了留存的纸质档案袋，发现里面只有一张“户口迁移证存根”。
根据存根上的信息，庄振峰开始寻找户口的去向。
庄振峰户籍注销说明显示，户口注销时系统登记的照片是表弟的
被挪用的户口
户口迁移证的存根显示，1996年12月16日，他的户口被迁往河南省郑州市，迁移原因是“工调”，经办人是曾宪宏。
庄振峰了解到，曾宪宏是原大海林派出所户籍科科长。户籍档案里，还有一份写给大海林派出所的“情况说明”。内容是：庄振峰因工作调动，准备将户口迁往郑州市，请给予办理迁出。出具人是曾宪宏。
深一度记者致电大海林派出所户籍科，试图联系曾宪宏询问情况，但工作人员表示曾宪宏已经不在这里工作，无法提供其联系方式，至于庄振峰户籍问题，属于个人隐私信息，无法透露详情。
庄振峰在大海林派出所还查询到，他的户口被迁出后，最终落在了河南省永城市的牡丹小区，2016年5月19日因“消除重复户口”被注销。庄振峰以前从没听说过这个地址，他怀疑户口被迁到河南郑州市后，又被迁到河南永城市。
大海林派出所户籍科民警帮助庄振峰调出了户口注销时的个人照片，庄振峰发现，照片中的人并不是自己，而像是表弟吕红理。
2023年6月，为了进一步确认照片中的人是谁，他只身去到河南省永城市牡丹小区，发现牡丹小区是“永煤集团”的单身职工宿舍区。宿舍管理员证实，照片上的人曾在宿舍住过，正是吕红理。与此同时，他委托的律师，经公安机关查询，发现照片中的人，其真实户籍信息显示也是吕红理。
吕红理是庄振峰二舅的儿子，两人是表兄弟关系。庄振峰说，母亲去世后，他与二舅一家已经未再联系。
为了搞清真相，今年5月初，庄振峰在河南永城找到了表弟吕红理。吕红理向庄振峰解释，户口的事都是庄振峰大舅给办的，他不知道具体情况。
庄振峰还从表弟那里得知，2016年，河南省公安厅发布了有关“注销双重户口”的文件，要求拥有双重户口的居民，在确认无违法行为、不妨害他人和社会管理的情况下，以户口的真实性为依据，原则上可遵从本人意愿，选择保留其中一人户口，注销其他重复户口。
吕红理自称，河南省在清理双重户口期间，他向河南警察解释说过“庄振峰的户口是我哥的”，警察则认为户口重复，只能保留一个，因此把“庄振峰”这一户口注销。
庄振峰认为，吕红理未经他本人同意，替他做主，将其户口注销，只要吕红理帮着出证明，将事情说清楚，就能恢复他的户籍。但吕红理称，他已经咨询过公安系统的同学，“弄不了”。
庄振峰通过公开资料了解到，表弟工作的“永煤集团”全称是永城煤电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吕红理一直在“永煤集团”新桥煤矿32机修厂任职。他在该公司内部通讯系统中看到，吕红理名字后面备注的另一个名字是“庄振峰”。
庄振峰怀疑，吕红理入职时使用的是自己的身份，因为“庄振峰”这个身份有党员关系、是退伍兵身份。
庄振峰认为，有动机且有能力动他户口的人只有大舅。他猜测，大舅迁他户口给二舅儿子用，是为了还债。如今，他大舅去逝、二舅闭口不谈，这个猜测无法得到证实。但吕红理向深一度承认，当年挪用庄振峰的户口确实是为了工作，但具体操作都是庄振峰大舅实施的，自己并不清楚。
庄振峰与战友在合江森警支队门前合影，得知庄振峰户口被注销后，很多战友出面为其证明参军经历（下排右二）
恢复户籍陷僵局
2023年6月中旬，黑龙江省林区公安局大海林分局大海林派出所依据户口迁出前的信息，给庄振峰新出具了带有他照片的户籍证明。他拿着这份证明及情况说明等材料向河南省永城市退役军人事务局寻求帮助。
他想把户口恢复并迁回黑龙江，河南省永城市退役军人事务局一位负责人接待了他，表示“事务局办不了”。但这位负责人约谈了吕红理。吕红理表示自己能做的，就是给出3-5万元的经济赔偿，但庄振峰拒绝这一赔偿。
公开信息显示，自2016年以来，河南省和黑龙江省分别对退伍转业、工作调动等历史政策原因导致的“一人多户”情况进行销户工作。大海林派出所民警告诉庄振峰，依据黑龙江销户相关规定，在确认两个户口均真实的情况下，庄振峰有权力选择注销其中一个。庄振峰称，他本来就打算把“庄振于”这个户口注销。
“兵是我当的，他可以顶替我的工作，但他不能顶替我当兵。”庄振峰再次找到永城市退役军人事务局负责人，希望事务局出面，让吕红理到公安机关说明情况，协助调查，恢复户籍，但未果。
2023年7月26日，庄振峰向河南省永城市公安局及永城公安局新城派出所，分别提交了“恢复户籍”的情况说明及申请。永城市公安局答复他，需提交户籍对应的档案来供核查，才能正式向上级公安机关提出恢复户籍申请。但庄振峰说，户口被迁移时，自己的档案也被调走，如今档案在哪里，他也并不清楚，事情陷入了僵局。
针对此事，北青深一度记者致电河南省公安厅户籍部门了解情况，对方表示，已初步了解庄振峰户籍被注销情况，建议庄振峰本人向当地派出所说明详细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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